近年来才对木瓜有所认识,回首之际竟发现此物早就存在于我的生活之中。

因此又牵强出一点感慨:每件熟悉的物事都是个绳头,一把就能扯出拴系在上面的过往人生。当然,每件物事有每件物事的况味,每段人生有每段人生的喜悲。

关于木瓜的最初印象,来源于莫名其妙的想象。时光太久远,不确定小时候父亲和哥哥们对我的戏谑里有没有“木瓜”这个词。印象里最常用的绰号是“哑巴脸”,不但形容了我的面相,而且概括了我不喜跟别人说话的性格。另外的称呼不是“木瓜”就是“呆瓜”,二者必有其一,我在脑海里曾经掂量来掂量去,终于将清晰的记忆理得错乱了。我感觉应该是“木瓜”,这是父兄做事时将我划拉到一边时的气话,“呆”是傻的意思,我觉得自己并不太傻,而“木”是指麻木迟钝浑浑噩噩,这点比较符合我的形象。

那时从没见过木瓜,只觉得是一种木木的肉肉的大瓜,比冬瓜还要呆笨。

上高中时读诗经,读到“投我以木瓜,报之以琼琚”这句,难以深入品味,只是奇怪木瓜这种东西怎么配与美玉相提并论呢。想想张衡的《四愁诗》写得多好,“美人赠我金错刀,何以报之英琼瑶”,琼瑶与金刀才是门当户对,木瓜在前面掺和什么呢,太丑。这事我到前几天才算回过味来,我的兄弟大老远跑过来送我一瓶饮料,让我尝尝那种从来没听说过的饮料,之前我还收到过更好的东西,可是我却让我的兄弟空着手回去了,无以为报,或者觉得什么东西都不能表达我的心情,干脆就什么也不回赠,反正朋友能从那饮料扭七拐八的滋味里体会到我丰富含蓄的情怀。诗经里那位先生比我强不哪去,回赠给人一颗笨笨的木瓜,既不能吃又不好看,意思意思而已。

再见到木瓜这个词,我已经成为人父。和不到两岁的儿子一起听童话故事,有一篇叫《咕咚来了》,朗读者表达能力太强,儿子被成功地带入某种情境,竟被木瓜掉进水里的声音吓着了,赶忙躲进我的怀里。当时我也很着急,很想拿一个木瓜给儿子看看,连带着自己也看看,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,能突然咕咚咕咚地掉进水里……

几年前小居对面建了个公园,春末时花事渐了,我见到公园里有棵高瘦的树木,枝干上附着几朵说粉不粉说红不红的小花,有点像垂丝海棠的单花。请教别人,竟然就是木瓜。硬币大小的花朵,能长出大大的木瓜来,我有些怀疑。眼看着小小的花朵结出青杏一样的果实,到秋天长成拳头大小,才确信它们真是木瓜。虽然不是想象中那样大,但我心中长久奇怪的事物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,终于有放下一颗心来的轻松感,就像很多压力、念头忽而消失了一样。哦,原来如此,久仰久仰!

听人说木瓜果实可以做菜肴,有美容功效,但我从来没吃过,一直以为木瓜就是个不中看不中吃的无用之物。前些日子,媳妇儿带回家来几个木瓜,让我一个一个嗅,说木瓜的清香真沁人心脾。我的鼻子一向是个摆设,楞是没闻出木瓜有香味。晚饭后我们去公园散步,媳妇儿到木瓜树下捡拾掉落的木瓜,我觉得很丢份,生怕管理人员看到后说什么不好听的。领导左右手各持两个木瓜,裤口袋里还装了几个,不情愿地跟我离开,嘴里嘟囔着:哼,地上的木瓜怎么不能拿了,只要我喜欢,明天再来这树下晃……

床头柜上摆了一摊大小不一的木瓜,我待要入睡,忽闻满室清香,香里透着一丝暖一丝甜,特别清淡又不绝如缕,我石头一般的鼻子,猛地被冲开了。木瓜的清香如此绝美,我竟错过多年!

今晚,媳妇不知又从哪里拾到十多个木瓜,兴冲冲地去学校,要分给同事们。我也很开心,享受着绝美的香气,觉得一段生活或者一个亲爱之人,看起来总是平平淡淡的,但将日子聚拢起来细细品味,必定给你满心满怀幸福甜蜜的感觉。

牵着蜗牛散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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