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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直的海棠花，于心底不过是书中常遇到的，一个逶迤的名字，是看了无数图片也不曾入心的陌生。少年时，最熟悉莫过于李清照《如梦令》里的：

试问卷帘人，却道海棠依旧。

知否，知否，应是绿肥红瘦。

只是未曾亲眼见过海棠，识得的绿肥红瘦，感知的雨疏风骤况味，大抵不过相似的场景而已。借花道出心中情、世间事，是诗人别与常人的幸运之处。

后来读到红楼，全书花木众多，且又与其中妙女子相对应，唱了一出“千红一窟”（千红一哭）“万艳同杯”（万艳同悲）哀歌。但想曹公应是爱极了海棠的吧，海棠花,，出现数十次之多，只是海棠未必单是海棠了。

一朵海棠花，一部《红楼梦》。秦可卿房中有一幅《海棠春睡图》，宝玉因此梦入太虚幻境，开启了红楼大幕；后来“海棠诗社”中，众人所作《咏白海棠》亦预示着各位女子性格命运，因此有了“海棠春睡日，红楼梦醒时”的谶语。

红楼有梦，海棠无香。

元春选妃圣眷正浓，权势如日中天，此时，怡红院中，西府海棠“其势若伞,丝垂翠缕,葩吐丹砂”，妍妍灼灼，盛时璀璨，光华万丈。

第三十七回，两盆白海棠,宝玉极爱,聚集众才女吟咏。海棠社因之产生,海棠社的女子其乐融融,无忧无虑,恰若白海棠，素雅洁净。此时你我皆在吟诗作对愈是欢欣，日后死的死，疯的疯，散的散，便愈是不堪——海棠不再，宝玉遁空。

是啊，花开有时，人事无常，第七十七回，晴雯被冤卧病在床，往日盛开极好的西府海棠，竟然无故死了半边。在贾宝玉看来，万物有灵，这半边枯死的海棠，亦告示了晴雯结局。

只是第九十四回，干枯已久的海棠，却在冬日开花，贾母、贾政、宝玉、黛玉、探春……各自揣测，终是参不透这玲珑剔透的解语花，贾政与探春心头的不详只是不详，凤姐想以红布化凶为吉，都不会想到贾府自此之后，噩运便接踵而至：

元春病故，探春远嫁，惜春皈依佛门，林黛玉焚稿归天……一个个女儿棠随风而去；贾家被抄，贾赦获罪发配，贾母病故……贾家衰败之势，如上游之水，一泻千里。

海棠，这位贾府的旁观者，绝色佳人悲惨命运的见证者，贾府兴衰荣辱的预示者，一直无声无息地，伫立于怡红院中，看尽贾府这台百年大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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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海棠的文字，最美的，莫过于川端康成的那句：凌晨四点钟，看到海棠花未眠。人花相遇，相顾无言，又各心有所许、所期。

如此，对海棠，始终念念不忘，人为什么会对一棵树一株草或者一朵花产生爱恋？那植物中也有自己前世的情缘或者今世的魂灵吗？或者，只因为这错落的人生里，早就牵扯了植物的纤维，无论怎么挪移，也摆脱不了季节的香气，在生命中隐隐流淌？

见过西府海棠图片后，我想，自己是有几分嫉妒的，海棠不惜胭脂色——那张图片，水珠盈盈，海棠微垂，如胭脂浸透，恰似一低头的温柔，娇艳欲滴。

这是，惟有二八女子，脸颊上才有的酡颜。其时，又有多少女子是自知那份姣妍的？多是茫然懵懂之中，就被人世烟火，甚至污泥浊水，晕染了容颜。

至今未面见过海棠——我一直以为。今日清理手机，删掉一些照片，也用“识花君”识别了之前拍的一些花。

那花叶皆肉嘟嘟的，花色红艳的，小型草本，居然是秋海棠！再查，属葫芦目或堇菜目，秋海棠科，秋海棠属。约有多种，多为肉质植物，有许多种花或叶，色彩鲜艳，属多年生草本，种类繁多，为小型盆栽，多用作园艺布置及家庭栽种。

学校图书馆一侧有一棵，一直被大家唤为“石榴”的，又竟然是“贴梗海棠”！打过多少回照面，竟然不相识！又查，知晓木质海棠有四种：西府海棠，垂丝海棠，贴梗海棠，木瓜海棠。

再查图片，才知，于自己惯式意念里，只以为西府海棠才是海棠。想想张爱玲恨的海棠无香，不是西府便是垂丝吧，海棠之中，她俩最是颜值担当。姿容极是嫣然，才令爱极了她们的人，心生遗憾，居然无香。

垂丝海棠，一个“垂”字就是它的浪漫，似永在摇曳，柔蔓迎风，垂英凫凫；贴梗海棠里的“贴”很是温顺，但其花鲜润丰腴、绚烂耀目；木瓜海棠更是声名远至《诗经》“投我以木瓜,报之以琼瑶”，就觉是很感恩的花，温文尔雅。

想要懂得一朵花，是需要近一些的距离，而我拍花，总喜欢虚化背后的一切，仿佛这方才衬得出美的些许况味。亦或者惟有如此两相参照，才能懂得一朵花对于虚空的意义，才能知晓一种简单对于辽阔的意义，也才知道，这世间每一个偶然对于生命的意义。

生命中不乏这样那样的惊叹，不乏这样那样的际遇，可是只有极少的一部分能够在心底种下“意义”二字。

海棠不惜，胭脂色，赠与人世。

若世人懂之、怜之、珍之，不重有“海棠春睡，红楼梦醒”的慨叹，海棠有颜，不复有恨。